那時，文殊師利，那位法王子，對離呫毘的維摩詰說：「善大人，菩薩應該如何對待一切眾生？」
維摩詰回答：「文殊師利，菩薩看一切眾生應該像聰明人看水中月影，或像魔術師看由魔法裡變出來的幻人一樣。他應該看他們像鏡子裡的臉，像海市蜃樓的水，像回聲響應，像空中一片雲，像皂泡的前一刻，像水泡的出現與消失，像芭蕉莖的心，像電的閃光，像第五大元素[1]，像第七識，像在無色界裡出現的色[2]，像朽爛種子裡的芽，像龜毛做的外套，像即死之人在遊樂裡得到的快感，像入流[3]的自我觀，像一往來[4]的第三次再世，像不來[5]的投胎於子宮，像聖人[6]還有貪、嗔、癡的存在，像已得法忍的菩薩的貪、毀、恚、禁的念頭[7]，像如來的煩惱結習[8]，像生來眼盲的人對顏色的感知，像專注於滅定的苦行者的呼吸，像空中鳥跡，像閹人的勃起，像不能生育婦女的懷孕，像如來應化身[9]未生出的煩惱，像醒後看見的夢中景象，像毫無思想的人的煩惱，像沒有燃料的燃燒中的火，像已得究竟解脫的人的再世。
一點不差的，文殊師利，實踐畢竟無我的菩薩會這樣看待一切眾生。」
文殊師利進一步問：「貴大人，如果菩薩這樣看待一切眾生，他如何會對他們產生大慈？」
維摩詰回答：「文殊師利，菩薩這樣看待一切眾生時，他會想：『現在我已經體驗了佛法，我應該將它教給眾生。』所以，他產生：給一切眾生避難的慈；平和安靜的慈，因為毫無執取；不狂熱的慈，因為沒有煩惱；與真相吻合的慈，因為在三世裡都平等；沒有衝突的慈，因為沒有激情的暴力；非二元的慈，因為既不牽涉身外的，也不牽涉身內的；不可擾動的慈，因為全然究竟。
所以他產生：堅定的慈，其深心像鑽石般不可破；
清淨的慈，在其自性內淨化了的；
平等的慈，它的各種渴望是相等的；
已經剔除敵人的阿羅漢慈；
不斷開導眾生的菩薩慈；
理解真相的如來慈；
導引眾生從睡夢中醒來的佛慈。
自發的慈，因為它是自發地全然覺悟的；
覺悟的慈，因為它是經驗的合一；
沒有條件的慈，因為它已去除了執著和嫌惡；
大悲的慈，因為它以光輝注入大乘；
無盡的慈，因為它承認空和無我；
佈施的慈，因為它以佛法為禮物贈送，沒有不良教師的拳頭；
持戒的慈，因為它使失德眾生向上；
忍辱的慈，因為它保護自己和別人；
精進的慈，因為它為一切眾生負責；
禪定的慈，因為它戒禁沉溺於滋味；
智慧的慈，因為它令人於適當的時機得悟；
解脫技巧的慈，因為它到處展示佛道；
不拘泥形式的慈，因為它動機清淨；
不偏轉的慈，因為它由堅決的動機而行；
深心的慈，因為它無煩惱；
不欺僞的慈，因為它不矯揉造作；
安樂的慈，因為它引導眾生至佛樂。
文殊師利，這就是菩薩的大慈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菩薩的大悲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是將累積的全部功德佈施一切眾生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菩薩的大喜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是佈施的時候要快樂且無悔。」
維摩詰：「是利益自己和別人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因怕生死而恐懼的菩薩應該依靠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文殊師利，因怕生死而恐懼的菩薩應該依靠佛的心地高尚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希望依靠佛的心地高尚的菩薩，他應固守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他應該固守對一切眾生的平等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希望對一切眾生固守平等的菩薩，他應堅持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他應為一切眾生的解脫而活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希望解脫一切眾生的他應該做些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他應該把他們從煩惱裡解脫出來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希望滅除煩惱的他應該如何運用他自己？」
維摩詰：「他應該妥善地運用他自己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他自己該如何致力以妥善地運用他自己？」
文殊師利：「不生什麼？又不滅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不生惡，不滅善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善惡的根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善惡的根在肉身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肉身的根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肉身的根為慾望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慾望和執著的根是什麼？」
文殊師利：「不實建構的根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錯誤觀念為其根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錯誤觀念的根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無基本。」
文殊師利：「無基本的根是什麼？」
維摩詰：「文殊師利，無基本的東西怎麼可能有根？因而，萬法所依賴的根是無基本的。」
此時，一位住在這房子裡的天女，聽了這位大雄菩薩的佛法教導，歡欣、高興、過於快樂，便顯出肉身來，並以天花如雨般下在這些大雄、菩薩和大聲聞身上。花朵落到菩薩身上時，它們又落到地板。但是落到大聲聞身上，它們卻沾住他們而不落下。大聲聞抖動這些花，甚至還用了他們的神力，可是這些花朵仍然不落下。那時那位天女就問舍立弗長老：「舍立弗長老，你為什麼要抖落這些花？」
舍立弗回答：「天女，這些花朵對獻身宗教人士不得體，所以我們試著把它們抖落。」
天女說：「不要這麼說，舍立弗長老。為什麼？這些花卻實在是很得體的。為什麼？這些花既沒有思維念頭也沒有歧視。然而你舍立弗前輩思維念頭和歧視兩者都有。
舍立弗長老，對一位為了正確教導的佛法教化而棄世出家的弟子而言，不得體包含思維念頭和歧視，然而前輩充滿這些念頭。沒有這些念頭的人永遠都是得體的。
舍立弗長老，看看這些花朵怎麼不黏在這些大雄和菩薩的身上！這是因為他們已經滅除了思維念頭和歧視。
舉例說，邪靈有能力控制害怕的人，卻不能干擾不怕的。同樣，那些因害怕世間而受恫嚇的人會被色、聲、香、味和觸這五慾所控制，而這五慾卻不會干擾那些不怕從有為世界裡遺留的煩惱的人。因此，這些花朵會黏在沒有去盡煩惱結習的人，而不會黏在已去盡結習的人。所以，這些花朵不會黏在這些已經去盡一切結習的菩薩身上。」
於是舍立弗長老對天女說：「天女，你在這裡住多久了？」
天女回答：「我住這裡和前輩進入解脫以後的時間一樣久。」
舍立弗說：「那麼，你在這房子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了？」
天女說：「前輩已經進入解脫很長一段時間了嗎？」
對這問題，舍立弗默而不語。那天女接著說；「前輩，你是智慧第一的人！為何不說話？現在輪著你，你卻不回答問題。」
舍立弗：「因為解脫是不可說明的，天女，我不知該說什麼。」
天女：「前輩發出的所有語音都有解脫的性質。為什麼？解脫既不在內，不在外，也不能離內外而得。同樣，語音既不在內，不在外，也不能在任何別的地方可得。所以，舍立弗長老，不要用不說話來顯示解脫！為什麼？神聖的解脫就是萬法平等！[13]」
舍立弗：「天女，解脫不是要離貪、嗔、癡？」
舍立弗：「妙極！妙極，天女！哇，你已經證得什麼了？已經體悟什麼了？使你有這樣辯才。」
天女：「我沒有證得什麼，舍立弗長老，我沒有體悟什麼，所以我有這樣辯才。凡是認為『我已經證得了！我已經體悟了！』的人在完善教導的佛法戒律裡都是過於傲慢之人。」
舍立弗：「天女，你屬於聲聞乘，辟支佛乘，還是大乘？」
天女：「在對那些需要聲聞法的人教聲聞法的時候，我屬於聲聞乘。對那些需要十二因緣法的人教因緣法的時候，我屬於辟支佛乘。而又由於我從未放棄大悲，因為一切眾生需要那些教導才得究竟解脫，我屬於大乘。
然而正像一個人在木蘭林裡只聞到木蘭花而聞不到蓖麻，舍立弗長老，住在有各種佛性功德香香味的這個房子裡，也聞不到聲聞和辟支佛的功德香。舍立弗長老，那些住在這房子裡的帝釋、梵天、天王、天神、龍、夜叉、乾達婆、阿修羅、迦樓囉、緊那羅以及摩睺羅伽等等，從這位聖人的口裡聽到這佛法，被各種佛性功德香引誘，都發了佛覺心。
舍立弗長老，我在這房子已十二年，沒聽過關於聲聞和辟支佛的開示，只聽過關於大慈、大悲和不可思議佛性的開示。
舍立弗長老，八件奇怪又奧妙的事經常在這房子裡發生。是哪八件？
金色之光常照這裡。非常亮，亮到不容易分出當時是白天還是夜晚，與日月光照無異。這是這房子的第一奧妙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無論誰進入這房子，從進入的瞬間開始就不再為煩惱所苦。這是第二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這房子從未被帝釋、梵天、天王以及從所有其他佛土來的菩薩遺棄過。這是第三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這房子裡佛法之音、對六度的開示以及對不退轉法輪的開示從未停止過。這是第四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在這房子裡常聽到天人和人的詩、歌和音樂。由這些音樂，無限佛法之音不斷迴響。這是第五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在這房子裡一直有四個不盡寶藏，充滿各種珠寶，雖然所有貧賤之人盡取其需也不會減少。這是第六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回應這位善人的祈請，十方無數如來來到這房子，例如：釋迦牟尼、阿彌陀、阿閦[15]、寶德、寶炎、寶月、寶嚴、難勝、師子響、一切利成[16]等等諸佛。在他們來的時候，他們教導『諸佛如來秘要』法門，然後離去。這是第七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還有，舍立弗長老，一切佛土和天神所居土的壯麗光輝照耀這房子。這是第八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
舍立弗長老，在這房子裡看見這八件奇怪又奧妙的事。見了這種不可思議之事，那麼有誰願意相信聲聞法？」
舍立弗：「天女，是什麼不讓妳自己轉出女人態？」
天女：「雖然我已經尋找我的女人態十二年了，我還沒找到。舍立弗長老，如果一位魔術師以魔法變幻出一女人形體，你會不會問她：『是什麼不讓妳將自己轉出女人態？』」
舍立弗：「不會！這樣的女人不會真的存在，還有什麼好去轉出的？」
天女：「正是這樣，舍立弗長老，萬物都不真的存在。現在，你還會想：『是什麼不讓一個魔法幻人性質的人將她自己轉出女人態嗎？』」
此時，天女運用她的神力使舍立弗前輩以她的樣子出現，而她自己則以他的樣子出現。天女，這時已轉化成舍立弗，對轉化成天女的舍立弗說：「舍立弗長老，是什麼不讓你將自己轉出女人態？」
變成天女的舍立弗說：「我不再以男人身出現！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女人的身體！我不知道要轉成什麼！」
天女接著說：「如果前輩能轉出女人態，那麼所有女人都能轉出女人態。所有的女人以女人態出現，就正似前輩以女人態出現。雖然實際上她們不是女人，但是她們以女人態出現。心裡有了這個，佛才說：『萬物既無男性也無女性。』」
這時，天女解開她的神力，各人回復各人原來的樣子。她就對他說：「舍立弗長老，你對你的女人態做了些什麼？」
舍立弗：「我沒造出它來，也沒有改變它。」
天女：「就是如此，萬物都不是造出來的，也不受改變。『他們不是造出來的，也不受改變。』這是佛的教導。」
舍立弗：「天女，你死後轉世，會在哪裡出生？」
天女：「我會生在如來所有神奇化身出生的地方。」
舍立弗：「可是如來化身並不輪迴，也不出生。」
舍立弗：「天女，你多快會得成佛覺？」
天女：「就在下一次你，前輩，賦有凡夫性的時候，那時我將得成佛覺。」
舍立弗：「天女，我再一次得賦凡夫性，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舍立弗：「可是如來曾經說過：『那些如來，已經得了圓滿佛位的、正要得圓滿佛位的、還有將要得圓滿佛位的，像恆河沙數一樣多。』」
天女：「舍立弗長老，『過去、現在、未來諸佛』這是以一些音節所湊成的傳統表示法。諸佛不在過去、不在現在、也不在未來。他們的覺悟超越三世！請告訴我，前輩，你已得了阿羅漢果位？」
天女：「一模一樣，是有圓滿覺悟，因為沒有證得圓滿覺悟。」
這時，離呫毘的維摩詰對舍立弗長老前輩說：「舍立弗長老，這位天女已經侍奉過九萬二千萬億佛。她能玩弄神通。所有的誓願都已完成。已得了萬法無生忍。她已真正得了不退轉[20]。因為她化育眾生的誓願力，她可以住在任何她想住的地方。」
2010/7/21 修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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